生于三月,便为三月。这一生,且风,且雨,且随我心性。

  三月  

睡着的女人

她守在炉灶旁搅拌着锅里的汤。

狭小的厨房热得厉害,她额头上的汗珠子一直不停地往外沁,慢慢地汇成一串水珠从她那有些蜡黄的脸上划过,流过脖颈,消失在不停起伏的胸脯间,那处已然晕湿了一片。汗水流到了她的眼睛里,她觉得有些辣,忙拿手去抹,揉了揉眼睛接着盯着那汤。

热汤冒着热气,“咕咕”地翻滚着,火候已经差不多了。她熄了火,急急忙忙地走出厨房,在经过门口的时候,还被伸出的凳子角绊了一下。她“嘶”了一声,心里想着肯定是要青紫了,可她没有时间去停下来揉一揉。

胜德就要回来了,她得赶紧去把自己打扮好,连她自己都厌恶自己现在这个丑样子。

她脱了衣服,洗手台的镜子里映着她的脸。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,眼角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了,一道,两道,三道,她抚着自己的眼角,心里失望极了。她果然变老了,再也不是那个一笑起来就眉眼弯弯俏兮可爱的小女人了。

水流冲洗着她的身体,很快镜子就布满了热气,什么也看不清了。而在这样的自我感触中,她更是觉得难堪。她的胸部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饱满,它们下垂着,耷拉着,像是泄了气的气球。她现在可不就是泄了气的气球吗,她一直在为胜德的出轨找借口,一定是因为她不够好了吧,她颓自想着,脸上也满是愁容。

她摸到腹部的那条伤疤,有食指那么长,像是一条虫子趴在她的肚子上,那是生阿南的时候留下的。那个时候,她躺在病床上,已经疼得喘不上起来,浑身被汗水打湿,像是一条刚被大浪甩在岸上的咸鱼。真痛啊,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不再生了,让她死去吧,可是她舍不得胜德。她听到胜德在外面叫她,“小夏,你要挺住,马上咱们的孩子就出来了”。

医生在她肚子上划了一道口,她听到刀子划开肉皮的声音,一层层剥开她的肚皮,阿南就被抱了出来。那可真是一次刺激而又神奇的经历。现在抚摸着这道伤疤,她还能听见阿南刚从她的身体中脱离出来时那不情愿的响亮哭声。

她洗过澡,又化了个淡妆。胜德不喜欢她化妆,他说那样的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妖精。屋子里静的很,只有钟表嗒嗒的转动声,她连自己的呼吸都要听不见了。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,她已经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门口将近两个小时了。

胜德还没有回来。

锅里的汤都要凉透了吧。

她忙起身走进厨房,这一次她没有忘记避开那个凳子。汤果然是只剩温热了。她打开灶火,再次把它加热。她的肚子已经叫了好几次了,可是,她想要等胜德回来一起吃。先饿着吧,胜德很快就要回来了。

她听到门铃的声音,脸上一下子就添了笑容,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,她跑着去开门,嘴里还念叨着“胜德,你怎么没带钥匙呢”。快递员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,像是从来都没有笑过。她接过快递,轻声道了句谢,就又无力地走回了沙发上。

胜德还没有回来。

她盯着那个快递出神,突然想到了什么,也不顾得去拿剪刀,就把快递撕开了。她看着手中的那几页纸,这下子可真的像只战败的公鸡了,垂头丧气的,没有半分生气。那是什么呵,“离婚”两个大红字不停地冲击着她的眼睛。她靠在沙发上,慢慢闭上了眼,她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。这一次,她为自己感到可悲。她甚至觉得整个屋子都是灰蒙蒙的,看不见半点光,钟摆也在“嗒嗒”地嘲笑着她。瞧,她把自己都弄成什么样子了。瞧,她的生活多糟糕。

过了许久,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,起身把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,一样样摆在餐桌上。她照例摆上一副小碗筷,那是儿子阿南的。一个人吃饭的时候,她总爱让阿南陪着她。

西蓝花一定是盐放多了,她觉得有些发苦。她想到刚生完阿南的时候,心里比这还要苦。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画面,他们抱着阿南,同情地看着她,有人跑去跟她的丈夫说了什么,她听到“咚”的一声,就有人在喊胜德的名字,可是她却听不见了。她睡着了,做了一个好梦,醒来后她就知道,阿南不用喝奶,自己躲起来就偷偷长大了。

她小口喝着汤,心里不停地琢磨着。

那个女人比她要年轻一些,漂亮一些,在朋友告诉她胜德在外面有女人了之前,她就已经见过那个人了。他们搂抱在一起,从她的角度看,胜德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刚和她在一起的状态,像个毛头小子。那一刻她就知道,胜德不那么爱她了,她也不那么喜欢胜德了。

她吃完饭,像往常一样把一切都收拾妥当。她走进卧室,打开柜子最底下的那个小盒子,取出了结婚证,取出了压在最底下的离婚协议书,签好字,同结婚证放在一起。红色的本子终究还是倒在了白纸下。

她躺在床上,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。她慢慢地呼着气,很快就睡着了。

胜德有没有回来她不知道。

她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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